早前掀起「香港科網已死?」的話題,有種種論述。
城市環境,對做Start-Up有多重要?更想討論的,是環境如何影響人的成長?Startup 教父Paul Graham就有一篇文章叫「Cities and Ambition」。

用他的話,矽谷教人要變得更有Power;紐約教你要賺更多的錢;波士頓則教你要變得更聰明。

城市與人

文中提及一個評價城市的有趣方法,是你生活中會「偷聽到甚麼」──因為這告訢你身邊有怎樣的人。

自已也大扺能體會:人在德國的時候就有這習慣,每天搭巴士吃飯都努力偷聽身邊的人用外語在說甚麼。語言不好、文化隔膜加上內向不善溝通,這大抵是我認知這城市這些人的一個方法──卻獲益神速。德文日文普通話的「0–1」都這樣來,而且只是聽就已經會有不少衝擊。

網絡世代,弔詭自然是很多城市硬件都不會太落後,上網理論上又能接觸全世界的人,城市環境還是否那麼重要?
只能說人性總懶惰,或曰「適應力強」,今天環境還是影響很多。
「一個人打呵欠第二個也會跟著」──人腦中的mirror neuron總發揮作用;從生理層面環境就決定我們許多行為。Comfort Zone等等概念,都己是常識。

而且環境之所以能影響人,是這本質上就是互動的關係。人在環境,才會暴露自已與環境的差異──我們總可以在網絡書本讀到外國的月亮多圓或多不人道,例如芬蘭的教育有多好、柬埔寨有多窮等等,可以有啟發;但有些東西不能細會。

還深刻記得一個Cultural Shock:在德國寄宿在導師家中,問他自來水是不是可以喝。他說:「Yes you can, but you won’t get anything out of it」。對我來說,水就是水,渴水就是解渴。可不可以渴就只有衛生與否的簡單問題 。對德國人來說,渴水或進食往往結果更重要──人從中能吸收甚麼。所以超市的Mineralwasser (通常有氣的「礦物水」)才那麼好賣,明明自來水可以渴德國人也一箱一箱抬回家每天喝樽裝水。(環保是另一個問題)。
想說的是,因為我在環境,把「水衛生就好」的觀念暴露出來,才學到「環境」那「喝水要喝到些甚麼」的反應,最後反省「喝水」這那麼基本的行為。有衝突,才就有成長。

不想說得太抽象,但這Context,也許是個決定性的分別。

接收城市的訊息(原文:Message),人在環境潛而默化。
在歐洲當你發現身邊人人通曉數國語言、不少大學生第一個學期在巴塞隆拿,下學期在布拉格,第二年再到日本做交流生,你會更渴求國際視野,學外語也變得自然。而像科網這種贏家通吃的遊戲,矽谷比拼做到第一,當然比在北角做到第一更大機會成功。再且,要找一群共同志向互相支持的人,可以花很大力氣(當然就更珍貴),故此城市的影響仍是很大。

自然問,香港給人的訊息是甚麼?

紐約給人的訊息是錢。香港一樣嗎?香港人都慣用錢去衡量人;黃子華也有云「搵食」是最大真理。接近,但Not exactly。

對我來說,香港的訊息是「山」。

香港山多平地少,郤擠了七百萬人,造就一片難得的山水與夜景。
大家都會聯想到上一代常說的「獅子山精神」。而除了勤奮拚搏和同舟共濟,當中的隱喻是山下,人要向上爬。

山,是階級。

港督從前別墅就在太平山之巔,旁邊還有條港督獨享的小徑Governor’s Walk。後來貝珞偏愛粉嶺別墅搬走,小徑開放使用,名改得聰明,叫「同樂徑」;

到過警察學校參觀朋友的畢業禮,督察的禮堂在個小山坡上,除了冷氣還有個迷你酒吧。那裏你俯視下去,可以看員佐級警員大汗淋漓的在操練。

這就是Class,是英國佬統治香港留下的技術。引進階級的遊戲「與民同樂」,你可以去看陶傑,我不必多說。
香港有公營房屋、免費教育、綜援等組成Safety Net,然而整體的精英制度根深抵固。

人所共知香港人的嗜好是「睇人HIHI」。而鮮人有問,為甚麼?
作家Alain de Botton擅寫「人人心中所想、手中所無」,最近的新書Status Anxiety便有約許啟示。

書說人有兩種被愛的需要──情愛上的,社會上的。後者常由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反映,而現代人只越來越難滿足。

一個認知科學的發現:搭著一個人的膊頭時命令他會比較有說服力。
人就是和猿猴那樣近的動物,「搭膊頭」這最原始予顯示Status的社交行為,我們可是會有生理反應。
Status,人就是那麼本能地敏感──也就決定了我們不少行為。今天人無時無刻焦慮地問自已是不是為人所接受。

例如工作,當代的Job Market故名思義,重點是Market,更是個Global Market。作者解釋打工仔以往可能辦事能力好、處理好公司內部事情和維繫身邊人關係便會有足夠認同感;今天原則上工作和社會回報的差距拉得很大:球星可賺上千萬,投行中工作多無䅲、薪水也留住人。高度資本主義造成的失落,村上春樹的小說早探討很多。

書說法國大革命前階級全由血統決定,流動性是零,做農民甚或奴隸反而不太會想這些問題,某程度是對的。在今天提倡Meritcoracy的社會,機會理應公平,故此薪水低便是無能,無能又成了一種罪。
這種人性放諸四海皆準,為何在香港問題特別大?

因為空間很小;因為流動性曾經很高。路很窄,在這往上爬,你不止要快,還要比人快。在後邊吃力爬,前方對手趴倒實在的給你一份安全感。你不停爬,直到你倒下來。

香港空間小──香港人給自已的空間也很小。

在香港,只有主流。

在日本台灣,所謂小眾聚起來也往往不小,而香港則是七百萬人擠在一起看黃鴨,很少人可以逃避,可以dare to be different。權威人格、市場小、媒體和產業單一等等原因很多,不贅。
結果是香港成功像只有一條路,而大家必需競爭──堆在主流中競爭。

人總把Reference point定在身邊的人,如同事或舊同學聚會、㧕或師奶打麻雀時往往不少人就會內心自我比較角力。遠一點的,把他們定義為「神人」便成。而身邊人做得比你好,便造成很大壓力。在香港,身邊的人都像倒模出來,效果便加劇。

用Peter Thiel 的說法,社會間的「競爭」從不是單純的經濟或利益考慮,更甚是一種我們都早習以為常的意識形態(Ideology)。

反映在教育制度,便是不由培育人才出發,而倒過來大家都擔心出路、把寄望放在制度,造就學業競爭越來越激烈,直至由幼稚園開始。即使畢業,香港的精英學生考得好,選擇當醫生、律師,不去創業,除了薪水,更大是那Status的安全感。假若他做間Start Up「半紅不黑」,社會便像判了他死刑。

山,高不可攀

上太平山 怕太平坦 風光不再山也不似山
經典的獅子山 越望越像夢幻
現在是爛鬥爛 今天的紫荊花金得太靡爛

李澤楷叫你建設社會,潛台詞是一大份社會都是他和他「Daddy」的。
今天,我們都被上一代訓練要努力向上──而我們都不知所措如何向上,
於是便Get stuck。
不知未來,又已拋棄過去;昔日光輝、今天表面安逸,反成為一種壓力。最初的「第一代香港人」是移民避難,倒沒有這種包袱。

踏實上太平山,當然都是氣派豪宅,儘管住的可能是魑魅魍魎。
香港還是保留了大片郊野公園,予人同樂。山路上,有錢人不會比你走得快,或看到不一樣的景色。香港還是有這份可貴。起跑線不一樣,但有些機遇還是可以把握。

內地朋友不約而同告訴我:香港還是一個努力會有回報的地方。
十年後這裡還有沒有夢,我則不知道。

上山的路難,因為你不止要有那份毅力,還要知道舊路不通;揮去那虛妄走出路來,主宰這土地的命運,像「我要真普選」那布幡般重新栓譯那獅子山精神。

屬於自已的城市

Paul Graham說年青時應闖,倒很認同。人對不同城市總有無限想像。

Instagram照片上的巴黎鐵塔當然是浪漫,在倫敦旅行找個鬼佬吃印度菜自然是#unforgettable。而叫你住那些地方,第一個感覺,應該是髒。燈光昏暗,塗鴉滿佈整地煙頭的地鐵站外,癮君子和看起來像癮君子的老外和你搭訕時就會體會到。

想像總有落差,要真正了解一個城市,必須生活在那裏。像柏林,就跟很多德國城市很不一樣;東京和博多,也大相徑庭──從待應的敬語應用和躹躬的時間可見到。

在香港,流動性其實不算高。在德國波昴讀書時,大部份本地學生都來自其他城市,就為了讀書搬出來。日本人也有「上京」的概念,儘管今天沒那麼強;內地的城鄉遷移更不用說。大概比較少大城市的人材是「土生土長」的。香港當然有大量美加或澳洲的留學生;而沒這種「福份」的其他人還是主流,相對其他大城市還是很多。

我想說的,就是會想「香港是否最適合我的城市」這問題的人,根本不多。

這不一定完全是一件壞事。
樂觀地想,是「家已經有不少機遇」;能奢侈地把這問題抛腦後。
然而,也可以錯過很多。那麼大的城市,其實沒有容下許多聲音。

香港的缺點:狹隘、沒有記憶、賤視知識等,要數可以有一堆。
想像的外國看總美好,生活過就知立根更難;現實也總令你行人止步,揮之不去,是城市的「絆」。只願憑年青熱血去闖,找的也是自已。

是去或留,我答不到,這原來不是一個理性的選擇。

闖,尋找那共鳴的城市訊息;
留下,其實也要有會當淩絕頂的那份志氣。